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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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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爺子的臉色還算正常, “哦”一聲,表示知道了。

裁縫感慨道:“你這閨女可真孝順啊,自從你出來後, 她每個星期都來看你們, 我家那兩個, 一月也不來一次, 那天在商店門口遇到,天天說忙,忙忙忙……”

黃老爺子沒有高興,只是平靜的點點頭,見他好奇的打量女婿和外孫女,忙介紹道:“這是我家大閨女的丫頭, 這是她爸。”

“爺爺好。”幺妹脆生生的打招呼,看來裁縫爺爺和外公是老熟人啦。

裁縫推了推老花鏡,正兀自納悶哪兒來的外孫女, 不是外孫嗎, 忽然反應過來,“這, 這是阿柔的孩子?”

老爺子面色柔和的點點頭,“對, 家裏還有弟弟妹妹。”

“喲!長得可真像!”顯然,他也許多年沒見過黃柔了, 只是能在幺妹身上看見黃柔的影子而已。

老爺子同他寒暄幾句,說明來意,讓他給他和女婿量身定做兩套中山裝,女婿趕著回石蘭省,盡量快些。

“要最好的料子喲爺爺。”幺妹說著, 立馬問多少錢,她搶著掏出她一沓毫無用武之地的“大團結”,數出十六張。

八十塊一套,跟人均工資比起來是貴的,可跟剛商場裏的西裝比起來,還不夠買一只褲腿呢!幺妹悄悄嘆口氣,外公這麽幫她省錢,她要怎麽讓他老人家知道,她真的很有錢呢?她存折上還有三萬五嘞!

量好尺寸,又去不遠處的菜市場買了幾斤肉和油,至於老奶粉得去副食品商店,太遠了,他們懶得去。

拎著東西剛到門口,就聽見院裏傳來周永芳和一個年輕女人的笑聲,幺妹更好奇了,視線率先輪到年輕女人身上。

只見她齊肩中長發,皮膚跟媽媽一樣白,眼睛一樣大,嘴巴一樣小,就連個頭也差不多高。

“綠真回來了,這是你小姨。”周永芳看見他們手裏的東西,喜得眉開眼笑,“娜娜,這就是你姐的閨女,這是你姐夫。”

黃娜溫柔的笑笑,主動走過來,在幺妹腦袋上摸了一把,“真乖,跟姐姐一樣漂亮,姐夫也是一表人才,姐姐姐夫真是郎才女貌。”

幺妹喜歡聽別人誇爸爸媽媽,喜滋滋的看著她,“小姨也漂亮。”

黃娜笑得更溫柔了,這股子溫柔勁兒跟黃柔如出一轍,真不愧是姐妹。

顧學章不喜歡她看自己的眼神,輕咳一聲,推說給車挪個地方就出去了。誰知來到車旁才發現,原本關得好好的車門居然打開了,車裏擺放整齊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第一反應是遭小偷了!

因為他在大河口的時候車就停在自家院裏,方便幾個孩子爬上去玩兒,他都不鎖的。崔家幾個孩子和高玉強兄弟倆都比較懂事,玩是玩,不會亂翻亂動,也不爬駕駛位。誰知剛把車停胡同的時候給忘了上鎖。

幸好錢財證件等貴重物品他們都是帶身上的,看了下只是丟了幾件衣服和兩套被褥,還有綠真路上休息看的兩本書。顧學章看了看,路過的大人孩子都很坦然,雖然會好奇車子,但也只是張望幾眼,沒有鬼鬼祟祟的。

問了問周圍人家,大家都說沒看見。

估摸著,小偷已經跑了。

單知道首都治安好,可沒想到胡同裏頭這麽亂。顧學章面無表情的把車子鎖好,不可能為這麽點事報警,因為沒鎖門確實是他的失誤,只能吃一塹長一智。

唯一遺憾的就是幺妹的衣物,帶來兩套換洗的都是她最喜歡的,還有那床繡著熊貓的小被子,也是她從小就喜歡的。

屋裏,綠真說去幫“外婆”做飯,“小姨”將她拉住,“你外婆許久沒這麽開心過了,就讓她活動活動身子骨,綠真來陪小姨聊天吧。”

被她安在一張還算幹凈的小板凳上,又被塞了一杯甜甜的糖水,幺妹還有點喜歡這位“小姨”的。

“你媽媽身體怎麽樣?我聽你外婆說她剛生了一對雙胞胎?”

“挺好的,我奶奶和幾個伯娘都會照顧她,弟弟妹妹也很乖。”

黃娜臉上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羨慕,“你們家都三姐弟了呀?可小姨家只有一個表哥呢,比你大兩歲,剛準備上高中。”

幺妹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她敏感的發覺,小姨好像在有意的討好她。不是問她喜歡吃什麽,就是問她喜歡穿什麽,當聽說她要幫朋友帶兩枚紀念章回去,第一時間說陪她去爬長城逛頤和園。

可聽外婆的意思,她在市鏈條廠上班,工作非常辛苦,應該會很忙的吧?

“對了,你說你叫崔綠真,可我聽你姥爺怎麽叫你爸‘小顧’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黃娜問。

幺妹頓了頓,其實,她這年紀的孩子自尊心作祟,對這樣的家庭關系本能是回避的。但她又覺著,自己這麽幸福,有啥不能說的呢?

“啥?是繼父?!”黃娜驚詫極了。

老爺子聽見,“嗯哼”一聲,提醒她註意說話方式和態度。繼父怎麽了?依他看,繼父也不差。早在監獄裏,他就聽老友說過,顧學章對幺妹不錯,是真正的花心思教養她,說實話,比他對黃娜只是給錢用心多了。

都是一樣走仕途的,都是一樣當繼父,他差顧學章,差遠了。

***

周永芳的手藝不錯,沒一會兒,一份醬肉絲,一份番茄炒蛋,一份鍋包肉,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一碟子花生米就出鍋了。

老爺子和周永芳坐上座,顧學章坐到老爺子對面,不吃飯先喝酒,也不知道是什麽酒,他才喝一口就覺著不對勁,雜得很,又燒舌頭,就像酒精勾兌出來的一樣。

顧學章心道,看來岳父家日子不好過,這樣的酒他們早幾年就不喝了。可誰知老爺子剛喝一口差點噴出來,面不改色的看了看酒瓶子,又似乎是難以置信,再喝了一口,臉色十分難看。

而幺妹身旁的黃娜,臊紅了臉,都快把頭埋飯碗裏了。

還是周永芳看不過眼,大聲道:“你看娜娜幹啥,她又不喝酒,怎麽知道什麽酒好什麽酒不好……再說,孩子不也是孝敬你?你親生的有這麽孝順嗎?”

幺妹心頭一驚,立馬明白過來。

怪不得媽媽從沒說過她有妹妹,外公一路上也沒提起過,原來不是親生的。

老爺子把臉一板,欲像年輕時候那樣用臉色和眼神壓下她,可周永芳卻不吃這一套,“啪”一聲撂下筷子,“你兇我幹啥?你還有心嗎?這麽多年裏裏外外我一個人操持,要是那沒良心的早改嫁了,我……”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二人本就是半路夫妻,雖說她當年以一普通工人的身份嫁給高官,著實羨煞了旁人,誰都以為她要當幹部了,可實際上除了優渥的物質條件沒落著啥好處,他有權的時候不願幫她調動工作,現在落魄了更加不可能了,就這樣,皮革廠女工一做就是這麽多年!

丈夫入獄後,她一沒卷著小四合院改嫁,二沒不管他,春夏做鞋,秋冬送棉衣棉被,她的工資本來也就不高,一個人維持生計不算,還管著他在監獄裏的花銷。

老爺子也知道她不容易,所以出獄這兩個月都盡量忍讓著她,她嘴巴碎,就讓她多說兩句,他不回嘴。她說生計艱難,他在監獄裏約會修鞋,這幾天挎個修鞋箱出去走街串巷。他知道,曾經的輝煌都讓自己一手毀了,現在妻子不嫌棄他已是萬幸。

可哪怕不當官了,他的官威,他的尊嚴還在,不允許妻子當著這麽多人面撒潑。他舉重若輕的,“唰”一聲放下筷子,非常平靜的說:“好好吃飯,有話慢慢再說。”

周永芳有一瞬間的害怕,可很快,在女兒的眼神鼓勵下,她“哇”一聲哭開了,“我為你和阿柔當牛做馬了一輩子,你就是這麽對我的你,咱們外孫女來家第一次,你就這麽不給我臉面,我在你心裏就是免費的保姆是吧?”

想到這麽多年不容易,她確實是傷心的,眼淚也是真心而流。年輕時候頂著眾人羨慕嫁給他,除了能過兩天好日子,她要權沒權,要愛沒愛,後來他鋃鐺入獄,她受盡街坊白眼,好容易熬到他出獄,不想著怎麽給家裏增加收入給她好日子過,明明黃柔這麽有錢,但凡他開口隨便拔根毛都是她幾年收入!

他為什麽就是不願開這口?

就像娜娜現在工作不順,求他幫忙給曾經的老部下打聲招呼,將她調到機關去,他為什麽就是不開口?

她一輩子吃苦受罪也就罷了,憑啥娜娜也要跟著她吃苦受罪?幾乎是一面哭,一面氣得老臉漲紅,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黃娜不說在旁邊勸說一下,自個兒哭得比她還可憐。

鬧成這樣,顧家父女倆也沒法再吃下去,就默不作聲看著她們哭,聽著她們聲討黃老爺子,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們。

黃老爺子憋紅了一張臉,胸口起伏得厲害,氣喘如牛,“我……我……”話未說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漲得臉紅脖子粗。

幺妹趕緊給他拍背,顧學章給倒了一杯溫開水,拿出幾個藥片,伺候著他吞下去。

黃老爺子好強了一輩子,沒想到臨老讓老伴兒和繼女把他臉都丟光了!早不鬧晚不鬧,偏偏女婿上門鬧起來,表面上是數落他這麽多年不負責任不管她們死活,實際是做給女婿看,讓他拿錢嘞!

果然,鬧了一會兒,黃娜把周永芳安撫下來,輕聲道:“媽別哭了,這麽多年你一個人撐著這個家我們都知道,姐姐姐夫一定也知道,他們這麽孝順,一定會補償你,會給咱們爸好日子過的。”

她紅著眼,溫柔的問顧學章:“對吧,姐夫?”

顧學章不置可否。

幺妹偷偷看了一眼,爸爸不說話,她也不說。

於是,氣氛更尷尬了。

這就是逼著要他們必須拿錢了唄?黃老爺子被氣得胸口疼,但有幺妹的靈力護體,咳倒是不怎麽咳了,“走,我們出去。”

說著率先起身,顧學章跟上,幺妹也緊隨其後。

身後,是周永芳的破口大罵,“有本事就去就有本事別回來!是男人你就投靠你親閨女去,讓我閨女養著算啥本事啊……”

他剛出獄的時候,黃娜確實給家裏又是買米又是買油的,老爺子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心裏是有一點點動容的,可他的動容都在她一次又一次磨他給“老部下”打招呼調動工作之後磨得所剩不多了。

他是犯過錯的人,國家和社會給他這個重新做人的機會,他發誓一定會好好珍惜,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先不說他現在的身份,老部下會不會買他的賬,光走關系調工作這一條就是原則問題,是他絕不會讓步的底線。

他冷笑一聲,雖然自己是不中用了,可腦子不糊塗。娜娜三天兩頭回來“看”他,其實是對這事還沒死心呢。她總覺著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他呢?

只不過是一條沒足的蛆罷了!

忽然,手臂被人晃了晃,是外孫女。

“外公別生氣,她們要錢的話,我給她們,你別生氣,生氣對你的病不好。”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有這份經濟實力,她還拍了拍自己的書包,裏頭脹鼓鼓裝的都是人民幣。

老爺子長長的嘆口氣,這不是錢的關系。

人心不足蛇吞象,黃娜的工作怎麽來的?他心裏門兒清!

黃娜原名不叫黃娜,而是金麗娜,她生父姓金,是周永芳再婚後,把她改姓黃的,甚至為了做到和黃柔“平起平坐”,她把“麗”字也去了。

可即使名字上平起平坐,她的學習能力差黃柔還是差太遠了。黃柔每次考試第一名,她就在倒數徘徊,黃柔考上燕京大學中文系,她卻連普通大學的門都摸不著,高中畢業後一直在家閑著,後來黃柔下鄉後,她才軟磨硬泡讓周永芳去探監的時候提工作的事。

甚至,因為他不答應,她們便自作主張求到他的好友那兒,楞是死皮賴臉讓人家給她安排進鏈條廠,一待就是這麽多年。

等他在獄中知道的時候,早已於事無補。

可人的欲望是不斷增長的,當年的他一樣,雖然已經在鏈條廠當到了工會主席,婦聯主席,可黃娜還想往機關調,甚至妄想著有一天能進入國家部委,最吃香最洋氣的當然是外交部咯!

黃老爺子早看透她的心思,只是有愧於周永芳,只能每次都裝聾作啞糊弄過去。可讓親女婿給繼女拿錢?他還沒老糊塗呢!

“哼,有手有腳餓不死。”他氣沖沖的走在前頭,明明個子不高,推也不夠長,可速度卻極快,幺妹要小跑才能追上。

總這麽漫無目的的瞎逛不是辦法,顧學章讓他們等著,他回胡同開車去。三個人就在大黃發上沿著寬敞的大馬路瞎逛,慢悠悠的,直逛到幺妹肚子“咕嚕”叫,老爺子臉色才好轉,指著一家私營小店道:“去吃飯吧。”

而幺妹卻被小店旁那座金碧輝煌的三層樓給吸引了,“外公我們吃那家吧。”

老爺子頓了頓,悅賓飯店是有名的高消費場所,他身上的錢……

“外公咱們就吃這家吧,我還沒吃過飯店呢。”她故意饞兮兮的說。

老爺子心頭一軟。孩子,要是你姥爺沒做錯事,別說什麽悅賓飯店,就是大會堂的國宴也能讓你吃上啊。

顧學章像個泊車小弟似的,將車穩穩的停下,先讓他們下去,他找個地方將車停好,鎖好,這才進店找他們。這家飯店叫“北京市公交公司悅賓飯店”,一聽就很像掛靠企業。

果然,裏頭的服務員態度極好,裝修也是金碧輝煌,不像是國營食堂的規格。幺妹跟外公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等著他進來到才開始點菜。

裏頭的服務員也不是廣州工人食堂那樣的服務員,他們穿著得體的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黑西裝,裏頭是雪白得晃眼的白襯衫,領口打著個藍紫色的蝴蝶結,身形挺拔而筆直,一個個看上去都眉清目秀。

幺妹悄悄吐吐舌頭,小聲向爸爸介紹:“這叫高級侍應生,在香港是要給小費噠。”

顧學章這才收回視線,強自鎮定的把裝裱精美的菜單遞給岳父,“爸來點吧,您知道北京的特色。”

老爺子也不謙虛,問外孫女喜歡吃啥,挑著她愛吃的點了幾樣,都是中餐。當然,他們註意到,飯店裏有好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呢,還有幾個長得像中國人,嘴裏卻“嘰裏咕嚕”給侍應生比劃的,應該是日本人。

無論民間怎樣,自從中日建交後,國與國之間倒是進入了“蜜月期”,隨著日本電影,日本服飾,日本電視機大量湧入中國,越來越多的日本人也來到了中國。

幺妹覺著新奇極了,小耳朵豎著聽外公和爸爸聊天,眼睛也沒閑著,這兒看看,那兒瞅瞅,重點觀察旁邊那一桌日本人。無一例外,一桌四人都穿著筆挺的銀灰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眼裏閃爍的是商人的精光。

其中一個瘦高個男人看她打量他們,還沖他善意而不失禮貌的點點頭,眨眨眼,說了句什麽。

見她懵懵懂懂的沒反應,知道她是聽不懂,就再次客氣的眨眨眼,說他們的去了。

難怪看日本電影走火入魔的大伯娘常說,日本人有禮貌嘞!他們的國民素質非常高,他們做事非常認真,馬桶裏的水都能直接喝嘞!可不嘛,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這麽客氣。

她聽不懂他們的話,可她小地精是誰呀?哪怕是北京的花花草草,只要有植物的地方,她就有朋友和幫手。

這不,他們窗邊的天竺葵懶洋洋的說:“這幾個人天天坐這張桌子,我耳朵都聽得起老繭了。”

“那你能聽懂日語嗎?”才問出口,幺妹就知道自己低估天竺葵了,因為這種植物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擁有豐富的不亞於貓狗的聽覺神經,不止能捕捉到每一種細微的聲音,還能自動把其他語言轉化為信息素儲存在植物神經記憶裏。

果然,天竺葵不服氣的說:“別說日語,毛裏求斯語和阿爾巴尼亞語都不是問題,我可是天竺葵誒……”

它翹起蘭花指,翻個白眼,“左邊的矮個子說,他們要在中國海邊建一座大型批發市場,他旁邊的人說不知道中國政府給不給批,他對面的又說中國人都是窮鬼只要給足了錢什麽事都好辦……”

幺妹一楞,這不正是沖她“禮貌”的打招呼那人嗎?居然說中國人是窮鬼!呸呸呸,小地精收回剛才的話,誰說他們有禮貌來著?真正有禮貌素質高的人不會這麽評價一個種族的!

哼,大伯娘呀大伯娘,你的精神偶像民族可不是個個都跟電影裏一樣哦。

她氣哼哼的,“繼續,他們還說啥了?”

“最近深圳特區有許多商機,還有買股票的,蛇口馬上就要開招商會……”巴拉巴拉,天竺葵自從出生還沒遇到過能跟它聊天的人類,倒是來了興致,把它最近幾天聽到的都告訴她。

“我還聽見那幾個美國佬說的,你要不要聽?”

幺妹眼睛一亮,“哦?”

“他們說莫斯科奧運會就要開幕了,準備飛去莫斯科賭一把。”

“賭啥?”幺妹不太懂。

天竺葵看傻子似的看著她,“當然是賭球啊。”就像上個月的第九屆歐洲杯一樣,許多人會在開賽前把錢壓在某只球隊或者運動隊上,這可是以小博大的“生意”!

當然,在淳樸而閉塞的中國是沒有這股歪風邪氣的,這都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糖衣炮彈!幺妹非常不齒,她要是掙錢,她就……就……怎麽掙暫時還不知道,可她不會賭博,從小媽媽對她的教育就是鄙視這種風氣的。

話說回來,她要怎麽掙錢呢?有了多多的錢,她每個假期都能上北京看外公,帶他看病,帶他上高級飯店吃飯,還能直接甩一沓人民幣給黃娜她們,讓她們別煩外公。

“你說,我該怎麽掙錢呢?除了賭博。”

天竺葵再次翻個白眼,指指那桌日本人,“敢情你是沒走心?”

幺妹一楞,“你是說讓我去海邊建批發市場?“

“他們說批發在中國尚處於萌芽階段,如果去的話……”

幺妹眼睛一亮,她知道批發的意思。城南自由市場的倒爺們個個號稱他們的貨是大廠批發來的,仿佛聽見這兩個字,就是“質量”的保證,就連媽媽和靜靜阿姨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也搶著買嘞!

“嗯?綠真說什麽?”老爺子坐她對面,見她小嘴巴一動一動的,以為是她跟自己說話,他沒聽清。

幺妹靈機一動,外公以前可是當過大官兒的,說不定會給點建議呢?“外公,你知道什麽是批發嗎?”

“批發?這是一種跟零售相對應的商品出售模式,你問這幹啥?”老爺子以前可是商務部的,對這些專業詞匯是非常熟悉的。哪怕坐牢,他也沒放棄自己,經常會在活動時間去圖書館借書報雜志來看。

見她感興趣,老爺子繼續道:“批發和零售不止表面看起來的交易量大小的區別,最本質的是面對的服務群體不一樣,一個是渠道商人,一個是普通消費者;在交易流通過程中所處的環節也不一樣,一個是上游和中間,一個是末梢終端……”

這是他搞了半輩子的專業,本來話不多的老爺子忽然侃侃而談。幺妹覺著,此時的外公臉上像會發金光一樣,耀眼。

“那外公你覺得我們家能做批發嗎?”

老爺子“哈哈”大笑,“你這問題可廣海裏去了,批發什麽,在哪兒批發,怎麽批發……你至少給我指個方向唄?”

幺妹吐吐舌頭,害羞自己太莽撞了,“我,我還沒想好。”

她能說她就是財迷心竅順口一問嗎?

大人們哈哈一笑,很快飯菜上桌,全都是北京特色的菜,又照顧她嗜甜如命和喜歡金黃色的食物,簡直不要太好吃!老爺子身子骨熬得差不多了,食欲不大好,可看著她一會兒一碗米飯一會兒一碗米飯的吃,頓時也來了胃口,尋常菜肴仿佛也開始津津有味起來。

這頓晚飯一直吃到九點半,翁婿倆人喝了不少酒,最後也沒開車,運氣很好就在附近找到物資系統招待所,顧學章憑著工作證明和介紹信開到一套套房,分裏外兩間,兩間裏都有床。

本來想開兩間獨立的,可不放心閨女一個人住。就讓她住裏間,他和岳父住外間。

是的,老爺子也不回去了,一面是跟周永芳生氣,被她罵那麽難聽再灰溜溜回去下不了臺,一面是覺著跟女婿相見恨晚,倆人無論是對國內外大事,國際形勢,還是政治仕途都很有共同語言,準備徹夜長談。

他們“徹夜長談”的後果就是,幺妹也失眠了。

換洗衣物弄丟了,她沒法洗澡。這麽多天不洗澡她又膩得慌,怎麽都睡不著。

另一個原因是她沒有想到的——雖然,他們的“長談”只進行到半夜兩點多,可他們的呼嚕聲實在是太吵啦,小地精的耳力又過人,真是想要聽不見都不行。隔著一堵墻,還跟打雷似的,唉!

她覺著,媽媽脾氣可真好,居然能忍受爸爸這麽多年。

第二天,他們醒來,她才終於迷迷糊糊能睡著,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酒醒後的爸爸,開車載她去看姐姐們啦!

早在出發前,她就給春暉姐姐打過電話,說好到達的第二天去學校找她。她的學校很好找,甚至不用地圖,他們就能找到,大黃發剛到學校門口,就見一個高挑漂亮的女孩沖他們揮手。

“外公,這就是我春暉姐姐。”

老爺子打量一眼,嗯,不錯,是個聰明孩子,他笑瞇瞇的點頭,“你大伯還是二伯家的?”

“二伯家的,她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春月,在總政文工團接受委培,不過半年前就順利畢業,回南京電視制作中心去啦。”以後就是要上電視表演節目的啦!

春暉給妹妹來了個巨大的擁抱,“顧叔叔,黃爺爺。”聰明的她一眼就看出來這位威嚴的老人是誰了。

無論幺妹外公是什麽樣的人,他的出現,就是跟上輩子不一樣的地方。多個疼妹妹的人,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對了,友娣姐姐呢?”

“我上星期告訴她了,可她這幾天跟著仇大師去大會堂做國宴啦。”

幺妹“哇哦”一聲,做國宴,那就是能見到領導人啦!這可是全體中國人的偶像,誰會不想見呢?甚至,說不定做得好吃了,領導人還會跟她合個影,說幾句話嘞!

媽耶,這回去得讓高玉強羨慕瘋了吧!

黃老爺子卻一楞,“國宴……仇大師?”

“是噠,我友娣姐姐……”叭叭叭,小地精又把姐姐炫耀了一遍。

老爺子聽得連連點頭,七個閨女無一夭折不說,還個頂個的出息,看來崔家家教是真好,好得出乎意料。他慈愛的點點頭,打算和女婿說點事,讓兩個女孩先在學校玩著,他們出去一趟。

春暉是個大人了,顧學章也放心。說好讓她們別亂跑,中午餓了就去吃食堂,不餓就等一下,下午一點鐘準時來接她們。

幺妹高興得不要不要的,跟姐姐在一起她樂意還來不及呢!“姐姐你們宿舍能洗澡不?”

“我能洗個澡嗎?我太難受了。”

“姐姐你們宿舍好高呀,居然在六樓!”整個大河口也就市三紡有五層樓,還是首屈一指的高樓,可姐姐的宿舍居然有七層,她們住在六樓。

宿管員看見是常幫她幹活的崔春暉,沒有阻攔就讓她把妹妹帶進去了。現在正是上課時間,宿舍裏沒人。春暉去開水房打來幾壺開水,倒大盆裏,用涼水兌溫,“妹你先在這兒將就一下,晚上帶你去澡堂裏洗。”

北京城再大,再繁華,大學生的洗澡方式還是很接地氣的。幺妹哼著小曲兒,站在廁所的蹲坑位上,“嘩啦啦”的往身上澆水。那溫溫的水淋在身上,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再打上一層香皂,搓下一層厚厚的黑泥卷子,整個人仿佛輕了三斤。

不過,唯一讓她沮喪的是,中途有人進來上廁所,看見她洗衣板似的胸脯,先是害羞,後是一驚,露出見鬼的表情,等再看到臉,又惋惜的嘆了口氣。

幺妹低頭一看,不怕,不著急,她還沒到十四歲,她只是長得高。

她假裝安慰自己還是個小孩子,上廁所的人把她當同一棟樓的大學生了。

回到寢室沒一會兒,春暉的室友們放學回來了。一個個都是油黑發亮的麻花辮,挎著個軍綠色書包,“喲,咱們宿舍咋多了個小美人?”

這雪白的牛奶一樣的肌膚,水靈靈的大眼睛,一頭黑發披散在肩頭,還在往下滴答水汽,不是美人是啥?

“是田螺姑娘吧?”

眾人哈哈大笑,春暉也被逗笑了,“這我妹,崔綠真,還沒十四。”

幺妹已經乖巧的叫上了“姐姐”,“姐姐你們好棒呀,我姐姐常說你們既漂亮,學習又好,還超努力。”

其實,能考上燕京大學的哪有不努力的?可女孩子們,誰不喜歡這樣一個甜甜的真誠的小妹妹的誇讚呢?哪怕明知是奉承的成分更多,可大家都笑了,爭著給她零食吃,問她從哪兒來,怎麽來,北京好不好玩兒之類的。

春暉放心了,她就知道,她們家幺妹去到哪兒都能跟人相處得很好。甚至,大家知道她們不去食堂,還問她倆要吃啥,要給幺妹帶吃的呢!

舍友們一走,宿舍安靜下來,校園大廣播播放的“午間新聞”清晰的傳進來,“在蛇口建成了第一個五千噸級海輪泊位……”

幺妹忽然想起昨天日本人說的話,“姐姐,蛇口是不是就你說的深圳特區?”從去年年底,報紙上和廣播裏就常出現這個詞。

“對,別看現在深圳只是寶安縣一個小鎮,以後可是赫赫有名的深圳特區,整個國家的門戶。”一時激動,春暉也忘記掩飾她的身份了。

當然,幺妹也沒註意到,她只是歪著腦袋想了想,“姐姐如果我們去蛇口建一個批發市場怎麽樣?”

春暉一楞,“批發啥?”

她第一反應是——“批發咱們家的皮包嗎?可在廣州深圳咱們沒優勢啊。”在陽城市之所以能賣這麽好,那是因為獨家壟斷,訂價由他們說了算。

可去到蛇口,別說訂價要跟隨市場供需關系,就是質量、工藝、效率,他們的小作坊都不是大廠的對手,沒多長時間絕對會被耗死的。

春暉其實一直有個憂慮,他們的皮革廠現在賺的是沿海和內陸高原地區的信息差,這個由交通、通訊所造成的信息差,以後隨著社會的發展只會越來越小。

而皮革廠,就會成為無數破產的私營企業之一,逐漸走向虧本,走向死亡。

所以,開皮革廠只有兩個出路,要麽做出品牌,走向全國,走向世界;要麽以皮革廠為跳板,趁著其他農民還沒反應過來,大大賺一筆,完成原始資本積累後,轉戰其他市場。

春暉剛開始想的是後者,現在更傾向前者,而崔綠真卻恰恰相反,她現在決定,要向日本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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